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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暗許誓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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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十年代出門打工的人潮,在每個春節過後的長途汽車站點湧動,那時鄉村的主要出行工具還是這些長途汽車。

打開的車窗裏,是一雙雙含淚的眼看著外面,車窗外是一個個送別的親人,流著淚對著車窗裏的親人叮囑著。此刻,春風的娘和妹妹,正一邊流著淚一邊對春風說著,而春風一邊抹著淚一邊點頭答應著。每一年的這個時候,就是讓許多家庭哭泣著道別的時候。

開車的司機和押車員,也許是看慣了這樣的場面,顯得有些煩躁的吼道:“車票都拿出來,查好票車就走了。你們都哭什麽哭,不想走的下去好了。快點都把車票掏出來,出個門跟死了人似得,看著都煩。”

那個時候,坐車的不是上帝,開車、押車的才是上帝。你要不坐他的車,你就自己慢慢轉車好了。缺的不是坐車的人,而是長途直達的車。

押車員查好車票,走到前排一個專門供他們休息的座位上。“可以走了!”

只聽司機在已經發動了車子的方向盤上,猛的按了“嘀……嘀……嘀……”幾聲喇叭聲,車子接著就開始向前動起來。

“春風,自己在外好好的……”娘隔著玻璃喊道。

“春風哥,你可要記得常寫信回來……”

娘和紅葉追著已經開動的車子,不停招呼著。

春風伸手揮著說:“娘,紅葉,你倆回去吧!我都記著了呢……”

可隨著車輪快速的轉動,娘和紅葉的身影在春風的眼睛裏消失,她們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。首次離家的難舍,讓春風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。

“春風,你這是因為才第一次出門,等你有了兩三次後,你就不會再淌眼水了。這出門是混錢的,又不是出去不回來了。說實話,你要習慣了外面那花紅柳綠的地方,你心裏肯定都不想回來了。在家裏多沒意思,外面那才叫好玩……”坐在春風聲旁的大武,開始對春風說著外面世界的精彩。

大武說的是繪聲繪色,可春風的心裏卻始終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難過。想到以後只能是一個人面對陌生的一切,他真的有些想下車回家,想回到有娘有紅葉陪著的安心之處。可家的未來還要靠自己,再想留下,也得離開。為了家,為了明天,這是人生必須學會和面對的一刻。

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,長途車終於停靠在了一個對於春風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車站。人們紛紛下車,第一時間走到行李廂前,趕緊去拿著自己的行李。

大武一邊隨著人群擠到行李廂門前,一邊對春風喊道:“春風跟緊些,不要亂走!”

這時一個陌生的人,伸手正在拉著,大武和春風的已被解開捆在一起繩子的行李口袋。

“兄弟,你拿錯了,這是我們的。”大武上前一把按住陌生人的手。

“你的?哦……認錯了!認錯了!”那人看了看大武,有些不情願的松開手說著,轉眼就消失在人群裏。

“大武哥,剛才那人是……”已經跟過來的春風,望了望走開那個人的背影問。

“沒什麽,先拿好自己的東西跟我走。”大武已經把兩個口袋拉了出來。

出了車站,大武找了一輛三輪摩托車,和三輪車司機說完地址談好價,大武忙招呼春風把行李放到車上。

在走過一段大路後,三輪車在小胡同裏左拐右拐,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後,車子在一排帶有院子的小房子院門前停下。

“春風,到了!這時我租房子的地方,你沒找到活,就先在我這住幾天。”大武跳下車拿出行李,說完去車頭前付著車費。

大武租的房子真小,比老家的豬圈大不了多少。擺了一張床再加一個做飯的臺子,在還剩不大的空間又有一張小木桌,屋裏真的沒有多少空地方了。

“外面不比家裏,這點大的房子都要一百塊錢一個月,再好一點的都要一百多。出門外在的,只要能有個地方住就好。”大武放下行李忙解釋著。

理想是豐滿的,現實卻是骨感的。已經過了正月十五,在歷經十來天的找工作中,春風被一次次拒之門外。要麽不是嫌他年齡沒到十八歲,要麽就是廠裏要交押金。大武過了初十就去上班了,以後不是春風自己每天走路出去找工作,就是大武托熟人帶著春風找。

最後還是大武工友的朋友幫忙,介紹春風在一個裝修隊找到了一份學徒的工作。工資待遇是學徒期間六百塊錢一個月,吃是大夥一起燒著吃,夥食費均攤。住的是在哪裏幹活,晚上就在哪打地鋪睡覺。學徒期是半年,半年後根據所學的情況工資再做調整。

當春風寫信回去告訴家裏已經找好工作,收到紅葉的回信那刻,春風想家的念頭更加濃烈。通過紅葉的轉述,娘招呼春風自己在外要多註意身體,晚上打地鋪,地下要墊個東西隔著,不要直接鋪在地上睡覺,以免到時老了容易得上風濕病。現在年輕無所謂能抵抗的住,等老了就能顯現出來了。紅葉的回信,每字每句都是娘和妹妹的關心。

信中紅葉招呼哥哥不要太省,等過兩年自己大了也出來打工,可以和春風一起掙錢養家,不用他一個人這樣辛苦。

看著紅葉的回信,春風眼裏出現在家時,自己和娘與紅葉在一起的畫面,想家的眼淚不爭氣的滴落在信紙上,紅葉用鋼筆寫的字跡已被淚水浸泡的有些模糊。

春風看著被淚滴浸泡成模糊的家書,慌忙用衣服輕輕把淚跡蘸幹,再次一字不那的看著。

這段時間的學徒工作,讓春風深深感受到出門打工的不易,並不是如那些春節打工回去的人那般光鮮,有著一種遠離親人的孤獨,與被當地人歧視的卑微辛酸。在當地人眼裏,總是用防範的眼神盯著這些外來者,時刻都在防範著這些入侵的人。

這也難怪當地人這樣看待外來打工者,畢竟有些打工者好逸惡勞又想掙大錢,看到當地人的富裕生活,萌生了偷搶行為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,外來群居的打工者裏,總有一些這樣人存在,於是讓當地人對所有的外來人都有了戒備之心。

一到夜間,各個路口宿舍區周圍,都有聯防隊巡邏盤查。上去要你拿出身份證,看到你是外地人,又是一番仔細盤查。本就是把當地一些小混混收編成的聯防隊員,借著身上的這層皮,更是狐假虎威。其中一些聯防隊員還會借巡查為由,對外地人盤剝敲詐,對一些落單外來打工女,更是借機調戲揩油。外來人和本地人的兩個群體,因為各自群體裏都有害群之馬,更是加深了兩種群體間相互的矛盾沖突。

法制的社會,有法可依可治可維護,才能讓這個世界和諧。可在法制還不十分健全的年代,人類的劣性,在沒有完全健全的法制漏洞裏,總會找到讓惡習無限蔓延的土壤,讓所有的貪念找到肆意的機會。好多本來對這個異鄉有好感的打工者,就是因為這樣的管理隊伍裏有著毒瘤的存在,也變得對這個所謂協助執法的隊伍產生了厭惡。春風這個山裏走出來的男孩,因為經歷過被所謂聯防隊員盤查的侮辱,明白了所謂光鮮的打工路,並不是處處繁花似錦,也有很多黑色與灰色的地帶存在。

自己因為家庭的變故無法繼續上學,才不得不踏上了這條打工路,自己怎麽還能讓妹妹走上這樣的路。

晚上吃過飯,春風拿出紙筆,鋪在用一個油漆桶放了一塊小木板的簡易桌子上,給家裏回著信。

信中,春風沒說自己所經歷的辛苦,只是讓紅葉好好讀書,不要想著出來打工。春風在信中寫到:紅葉,外面打工的生活,永遠比不上通過上學找到的出路。你要是真的想讓這個家出人頭地,那就用你的學習來證明,而不該想著是怎樣打工……

春風的回信,很直白的告訴紅葉,如果紅葉不好好上學,將會讓他很失望。他在信中讓紅葉幫他實現自己沒法實現的夢,能替他走進大學的課堂,為他圓當初的夢想。

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,窮人的孩子同樣心理也早成熟。紅葉收到春風的回信,已是一周以後。當紅葉看到春風哥信中的請求,她知道春風哥真的希望她能走進更高的學府,而不是去追尋春風哥的腳步,與春風哥一起出去打工。

紅葉暗下決心,一定用最好的成績,回報春風哥為了娘和她所做出的付出。

在互相書信來往中,所有不曾說過的話,都可以通過文字來傳遞。青澀的男女情感,夾雜著親情的溫暖,在紅葉這個還不到十六歲的女孩心裏,已經開始紮根發芽。紅葉在自己心裏許下誓言:不管自己以後怎樣,只做春風哥的女朋友。

多美好純潔的愛戀,如果能永遠沐浴在春風裏,肯定能開出永久鮮艷的花朵。可四季總是輪回變換,我們無法永遠生活在春風裏。有春的花開,就會有夏的炎熱,同樣也會有秋的雕零。當紅葉似火的時候,我們離冬天也就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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